阿香

凹三:AXblossom

【Drarry】电子情书(21-25)

21.

哈利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德拉科会是在罗恩和赫敏的婚礼上。

学术大会之后他就请了长假。那个星期六发生的一切都让他太震撼了。即便是到了今天,他也没有完全从那天的影响中走出来。

他怎么也不明白马尔福为什么会公开推翻自己一直以来秉持的对立观点,甚至还在学术大会这样的场合主动呼吁人们对他口中的“老疯子”邓布利多的观点给予尊重。虽然因为会议被迫中止他的这番言论并没有被公开,但哈利还是觉得不大舒服。

倒不是他觉得他在胡扯——事实上,即便哈利不想承认,其实那次他准备的演讲本质上也和马尔福的说法大同小异,他也想重申“和而不同”的重要性,但马尔福却捷足先登了。他的那一席话让哈利感觉那个从前指责自己是“否认文明根源”和“忘恩负义的血统背叛者”的人只是他凭空幻想出来的,这让他觉得自己好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论是他那次选择与他针锋相对还是像他原本计划的那样表现出不和他计较的大方姿态,他都无法从中获得哪怕一丝心理慰藉。

其次,汤姆?里德尔终于被绳之以法了,这远远在他能想象的范围之外。父母的案子一直是他这些年最不愿回顾的过往,很多时候他都在心里选择刻意遗忘。那太惨痛了。无论是父母的死,小天狼星十三年的牢狱之灾,还是彼得在狱中自杀都令人不忍回首。没有人知道,哈利曾经读过彼得的那本遗作《两个指挥家》。在那本小说,彼得将他这一生所有的痛苦都写了进去。

“当一个人注定是高天之上的星辰之时,你就会知道即便你在阴沟里始终仰望星空,也是不能够与他们为伍的。这是本质带来的差异。他那看似友好的垂青本质于怜悯无异,但当他的手伸到你面前来的时候,你却无法不想将他握紧。他如此明亮。这里所有的人都如此明亮。而只有你在阴沟里。即便他们不会嫌恶你的满身污秽,你自己也会为之作呕。上帝为什么不让我生成一只瞎了眼的老鼠呢。那样我或许一辈子也不会为我身上的污秽而痛苦。我长着老鼠的身体,却觊觎着长庚星的位置。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我已经看见了光,就不会再甘心待在暗中了。”

他从这本小说里看出了彼得对自己朋友的妒忌,可那种纠葛着的矛盾和他内心深处的胆怯与眷恋却让哈利在那么一两个瞬间觉得疑惑。他曾经幻想过是有人蛊惑了彼得,开启了他心中的潘多拉魔盒。但这只是他的幻想。在彼得那供认不讳的罪状面前,哈利的幻想显得非常无力。

而里德尔。哈利发誓他做梦也想不到这件事会和他有牵连。在他刚刚入学的时候,里德尔还是霍格沃兹的教授。他比邓布利多年轻一些,在那个时候还是个意气奋发的中年人。一开始哈利对他印象不错,因为他的课堂非常有趣,而且他也是第一个愿意和哈利聊他父母的人。但很快,他那虚伪的假面就暴露了出来。他一而再再而三地想要用各种阴谋关闭学校,但最终也没有成功(这期间哈利还和自己的朋友们也帮了不少忙)。他在哈利七年级那年被赶出了霍格沃兹。在那之后就把他那善于钻营的头脑用在了经商上,很快就在出版界重新混得风生水起了。之后哈利曾经收到过几次他寄来的请柬,但因为他已经一早将他定义为虚伪的卑鄙小人所以从未出席。随后他听闻了一些他拙劣地效仿唐?柯里昂攀上权贵并建立起自己利益关系网的传闻,但那也是些茶余饭后的笑料罢了。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父母的死和他有关。根据马尔福(谁能想象最后找到线索将一起公然抖出来的人竟然会是他呢)那天公布的录音和后续一些调查,哈利知道了那又是一个和妒忌有关的故事。里德尔嫉妒邓布利多,于是利用了嫉妒着自己父亲的彼得。他们原本打算利用车祸杀死邓布利多,再嫁祸给他的父亲,理由是邓布利多对于在那时候已经获得了不少荣誉和名望的詹姆斯?波特仍旧要求严厉,致使他起了杀心。但是那天阴差阳错,开着邓布利多车的人竟然是他的父亲。于是那个晚上他成了孤儿。

后来的事情就像所有人都知道的那样,彼得将一切嫁祸给了小天狼星,而他们那时候正在写的剧本《该隐与亚伯》也成为了他们可能存在矛盾的映射。这一切在当时都看起来都很完美。如果不是莱姆斯一直不放弃地追查和邓布利多的帮助,也许小天狼星永远都会是杀人犯。但哈利也有一点不懂。即便是当年彼得认罪,整件事情也完全没有一点证据是指向于里德尔的。就连小天狼星和莱姆斯在知道这件事后也为这个真正的凶手吃了一惊。

他很奇怪,马尔福究竟是因为什么改变了参加大会的初衷,又是因为什么怀疑到了里德尔?他的线索和怀疑的根源到底来自何处,是有什么人告诉了他什么吗?那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秘密?除此之外,又是什么能够促使他鼓起勇气冒着风险去搜集证据,帮助这一切水落石出呢?

想到这儿他忍不住朝自己的斜前方看了一眼。那儿正站着德拉科?马尔福。今天另一场婚礼的伴郎。

现在是下午两点半,仪式早就已经举行完毕。距离赫敏期待已久的那个喷泉表演还有一段时间。哈利猜想马尔福一定不会在婚礼上露出好脸色(上帝知道他当年上学的时候对他们多么深恶痛绝),但事实上,他今天没有让任何一个人难堪。虽然说他的表情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至少,哈利觉得当自己站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没有像过去一样露出那种好像鼻子底下有大便的表情。

说起来哈利觉得这一切真有点不可思议,如果说是在学生时代,他永远也不可能去幻想有朝一日他的朋友会和马尔福的朋友们一起办婚礼。但一个人的成长和变化往往会超越想象,没人该把学生时代的偏见一直保留到老。因为除此之外值得保存的东西太多了。

他看了看四周,这场婚礼聚集了将近百分之八十的霍格沃兹同级生,他们有的聚在铺着白色桌布的长桌边高谈阔论,有的正在花坛和喷泉边合影,不少孩子在草地上奔跑着。赫敏和潘西还有几个他看着有点眼熟的女同学正凑在一起哈哈大笑,扎比尼在帮他们拍照,而罗恩正和学生时代让他们吃了不少苦头的马尔福跟班高尔不知聊着什么。四个学院的人在这个下午都聚在这个公园里,他们带着祝福,十分愉快地享受着因此而得来的重聚时光,就好像他们从没有哪一刻被真正区分开过。

“嗨哈利。”一个轻柔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哈利转过身去,看到赫敏的伴娘卢娜?洛夫古德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他身边。“不觉得伴娘和伴郎应该拍张照吗?”她弯了弯嘴角,举起手机对哈利建议道。

“如果你愿意的话,当然。”哈利对她笑了笑,顺手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但卢娜却突然朝前迈了一步,用手拍了拍直挺挺站在那儿的马尔福的肩膀。“能帮我和哈利拍张照吗,马尔福先生?”

哈利觉得自己的心跳好像停了一秒。等他又能呼吸的时候,他看到马尔福已经接过了卢娜的手机。“请往后一步,那里光线比较好。”他听见马尔福说道。紧接着他就被卢娜扯着往后走了一步。“稍微往左一点,这样画面里会有一朵玫瑰花。”哈利又被扯着往左移了一步。“很好。笑一下。”哈利笑了一下。“咔嚓”一声。画面定格了。

“谢谢!”接过手机后卢娜满意地对马尔福道谢,但她马上就跑开了——甚至都没看哈利一眼。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站在喷泉边和赫敏她们聊天了。哈利别过眼睛,看到马尔福正在他面前站着,显然他们两个都没想过会在今天和另一个人面对着面。这让气氛一瞬间变得非常尴尬。但哈利却突然发现这还是他们第一次面对面站着的时候没人主动挑衅对方。

他们就那样站了一会,就在哈利犹豫着要不要先开口说点什么的时候,一个托着香槟的侍者从他们身边经过,他眼疾手快地从盘子上取下两支香槟,递了一支给马尔福。

马尔福像是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哈利原以为他会拒绝,但他最终还是接过了那杯酒,朝哈利点了点头。

“不用谢。”哈利说道。他庆幸自己终于对着他说出了一句能和礼貌挂上钩的话。

随后的尴尬好像一下子被削减了不少。他们并肩站在那块草地上,一边喝着杯子里的香槟一边看着面前来往穿梭的人群。人群很喧嚣,大家都挤在那儿等着看喷泉,这越发衬得他们两个人好像两个心事深重的格格不入的人。

哈利静静站在那儿。他觉得那总在他身体里左摇右摆让他陷入失眠的小小水流又在他的神经中游走了。这让他迫切地想要开口对马尔福说点什么。可他们中间那半个胳膊肘的距离,却好像一道蜿蜒的山脉。哈利害怕他的声音被重重山脉阻挡,也害怕山脉的回声曲解了他的意思。他就这么犹豫着,沉默着,直到面前的喷泉忽的喷出了一道光柱般的水流。所有人欢呼着一拥而上。唯有他和马尔福还站在原地。

哈利转过头看着他,而他也看着他。这一个瞬间,他觉得自己再也按捺不住了。

“我……”他张了张嘴,感觉有一万个单词一并从他舌头上滚过。可是他却一个都说不出来。他又张了张嘴。这一次,他听见自己说出了一个单词。

“谢谢。”他说道。

马尔福显然没料到他会说这个。这让他愣了一下,然后他问道:“为什么?”

“因为你帮我找到了杀害我父母的凶手。以及。”哈利忍不住顿了一下,他感觉到自己的舌头发紧,喉咙发干。“我不应该在那天晚上爽约。”

马尔福没有说话。过了一会,他摇了摇头说道:“这没什么。那都过去了。”说完他朝哈利看了一眼,他灰色的眼睛平静无波,好像夜色下的冰面,透着冷冽的水光。

这让哈利胸中突然像是火山喷发似的涌现出了一种滞重的冲动,那种冲动在他的身体里好像粘稠的岩浆,顺着他的血管壁慢慢游走,很快就流淌到了他的全身各处。他觉得身体里那团小小的水流消失了,或者它也跟着融进了这种冲动里,变成了更大的洪流,冲击着。令他无比想要看到在洪流的冲击之下,那双眼睛里重新点燃起带有各种情绪的光焰,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喷泉还在不断喷射着水花。那些水花在阳光下好像一条条耀眼的光带,周围的人群不断欢呼着,哈利却因为那股洪流感受到一种近乎于苦涩的悲伤。

“马尔福。”他听见他的声音颤抖着说道,那就好像是从他的心里发出的而并非是喉咙里。“我想,我是说如果,我们,我们来做个假设。”

马尔福没说话。哈利低下头。他猜测马尔福或许在听。他希望他在听。

“我们假设,假设,我们并不是已经在生活中遇到了。而是在网上,在网上才是我们第一次相遇。我们会不会和现在不大一样?”

马尔福依旧沉默着。哈利只能继续往下说。

“如果是那样,我们就不会为了诗的格律吵架,也不会为了四学院的球赛吵架,更不会为了谁的学术观点在报纸上互相谩骂,闹得人尽皆知。我们会像所有普通人一样,从闲聊开始,然后慢慢慢慢,说不定就能像这样聊上一辈子。而我们可能会吵架的地方,仅仅就是今天晚上到底是要看《魔戒》三部曲中的哪一部,或者是去订一家好餐厅还是一起吃一顿中餐馆的外卖。那样,我想知道,我们和现在比起来,会不会不大一样?”

说完哈利抬起头,凝视着马尔福的侧脸。接着,他看到马尔福的脸转了过来,他的眼睛里映着漫天的水花,让哈利觉得炫目。

“谁会为了那种愚蠢的事情吵架呢?”他轻轻说道。哈利像是看到他微笑了一下。于是他也笑了。

“别人一定会。但我们不会。”他回答道。

“可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马尔福的笑容在嘴角扩散开了。哈利看出来了那是个自嘲的笑。他觉得刚才还在冲击他的洪流全部褪去了。他整个人僵在那儿。好像一尾被抛在沙滩上的鱼。

“早在任何假设与可能诞生之前。我们就已经把彼此的人生搅得一团糟了不是吗?”他看着哈利,第一次,他这样温和地跟他说话。可他吐出的话却比任何时候都要更尖利地切割着哈利的心脏。

“是时候该让一切变回什么也没发生之前的样子了,波特。”他叹了口气,好像如释重负。“毕竟,你永远无法当做事实不存在。而无论它是多么令人痛苦,我们都必须得要承受它们。”

哈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而就在这时,他听见不远处的人群又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声,欢呼声升腾着,好像飞入云中的鸟,一只只跨过水花在空中造出的彩虹。突然间,不知是谁带头,一段令人无比熟悉的曲调慢慢在人群中荡漾开来。哈利听见那先是由一个浑厚的男中音开头,然后是悠扬的女高音,过了一会,好像每个人都跟着唱了起来,那是这种时刻总无法避免的曲子,暖意融融,情谊深厚,总会在许许多多个瞬间给他们以及前人无穷的力量。这是这样好的曲子。可在这一刻,哈利却觉得它好像一把尖刀将他钉在所站立的这块草地上。

怎能忘记旧日朋友,心中能不怀想。

旧日朋友岂能相忘,友谊地久天长。

我们曾经终日游荡,在故乡青山上。

我们也曾历尽苦辛,到处奔波流浪。

我们曾经终日逍遥,泛舟在绿波上。

而如今却劳燕分飞,远隔大海重洋。

让我们紧密挽着手,情谊永不相忘。

让我们来举杯畅饮,友谊地久天长。

友谊使太阳放光芒,友谊使海激荡。

举杯痛饮同声歌唱,友谊地久天长。

伴着漫天水花,歌曲唱了一遍又一遍。等到喷泉表演完全结束的时候,哈利发现德拉科早就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

22.

德拉科没想到他的申请批下来得这么快。当他在3月19号拿到所有材料的时候,他猜想或许这是命运催促他早日离开的讯号。

他无法忘记潘西婚礼那天的种种。让他之后陷入了习惯性的失眠。每当他躺在床上的时候,他好像都能看到那天的漫天水花。那些水花在阳光下跳动,很快就在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道微小的彩虹,彩虹闪闪烁烁,几种颜色在他眼前依次变幻,当绿色在他眼前闪现的时候,那优美的光弧轻轻一颤,就成了玻璃镜片上的反光。德拉科的呼吸猛地一滞,他睁开眼,面前是漆黑的天花板,但脑海里波特的那双绿眼睛却还在虚空中一下一下眨动着。

这让他无法不一再回想那天他说过的话。

“假设并不是已经在生活中遇到了,我们会不会和现在不大一样?”

“我们不会为了诗的格律吵架,也不会为了四学院的球赛吵架,更不会为了谁的学术观点在报纸上互相谩骂,闹得人尽皆知。”

“我们会像所有普通人一样,从闲聊开始,然后慢慢慢慢,说不定就能像这样聊上一辈子。”

这些德拉科都无法再一次回答。他甚至都无法再一次细想。

他原以为自己已经想得足够明白了。他也的确做出了最合理的,最符合他心意的选择。可不知为什么。他却总觉得有一个地方他走错了。但那错误他无法更改,他甚至无法从他那又统一到杂乱再重新回归统一的思路中把它像扯出一根细丝似的揪出来。他已经走了一百万步了。他不可能去纠正第一步。所以他只能往下走。什么都不想。

离开学校的前四天德拉科的假期刚好结束。他回到学校的时候正是星期一的早上十点半,第二节课的上课铃刚刚打响。他看到不少人都在往二楼的阶梯教室冲。

很早以前他就知道波特的英国文学史万人空巷。这让他在过去曾经暗暗滋生出不少不以为然的比较心理。他总觉得波特不够庄重,也对他的莽撞和情绪化嗤之以鼻,但他不得不承认,有时候他很羡慕波特能在教室里营造出的那种轻松愉快的学习气氛,甚至,很多时候,他也很希望有人如爱戴波特那样爱戴他。但那的确是不可能的。因为就只是现在,当他和那些学生们交错着在走廊上穿过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躲开他老远了。于是德拉科抬了抬下巴,回以鹰隼般的目光,直到那些学生一个个消失在走廊尽头的那扇门里。

“只有波特的学生才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迟到。”他咕哝着从远处收回目光,打开自己办公室的门,开始收拾要带走的书和资料。

在伦敦的最后三天,德拉科彻底从公寓搬回了家里。他要去巴黎待整整三年,临走时他将一大箱子搬不走的书直接送给了房东,那个年轻的男孩看起来要感动哭了,他甚至还跟德拉科发誓如果他回来以后还想要租这间屋子,那他就算是把人赶走也会让他住进来。德拉科对此一笑置之。说真的,伦敦这一年来带给他想要抛却的东西太多,他实在是没什么精力再去想回来以后的事。

卢修斯这段时间恢复得不错,这让德拉科即便是离开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不过他好像越来越能显示出一个老年人的模样。当德拉科在家的那段时间,他几乎每天都能发现他戴着老花镜靠在沙发上看书看到睡着,而在他清醒的那些时刻,他要么会在庄园里四处走动,要么把时间花费在侍弄院子里初春种下的花草和白孔雀上。而最让德拉科感觉明显的时候他开始对很多事都不大关心,但他有时候也会疑惑,是因为卢修斯真的开始对许多事情淡漠,还是仅仅对他如此。

当全英国都因为德拉科在大会上的所作所为沸腾的时候,卢修斯则显得异常冷漠。他没有询问德拉科究竟为什么会想到和里德尔对着干,也没有询问他究竟是从哪里找到了线索揭开这个谜底,甚至,他自始至终也没有问到过到底德拉科是不是在大会上达成了目标,还是说他又做了什么新的突破。他只是那样待在这个家里,只有当德拉科问他一些问题的时候他才会惜字如金地说点什么。这让德拉科觉得或许他在这儿待着的确有点多余。

他在倒数第二天告诉卢修斯他要去巴黎的消息。当时他父亲正像往常一样拄着他的文明杖站在草地中央看着一只白孔雀在自己面前优雅地踱步。在听到这个消息以后他猛地愣了一下,然后,他像是不可置信似的慢慢地转过头,这让德拉科有点吃惊,准确地说,是有点恐惧。但很快,卢修斯的表情就恢复了正常。

“你要去三年?”他慢慢问道。声音几乎有点哑。

德拉科点了点头。“但如果可以的话我会在每年的圣诞节回来。”他保证道。但卢修斯的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重新转过去了。他们两个一起盯着白孔雀发呆。

“这是一只老孔雀了。”不知过了多久,德拉科突然听见卢修斯站在那儿说道。这叫他有点吃惊,因为这还是他病倒后第一次主动和德拉科说话。

“无论什么动物都是这样。你看,越是上了年纪,它在走路的时候就越发显得与众不同。它总是走不快,但是它也不想走快,它只是走,以它一直以来都保持着的那种姿态走在其他孔雀中。看起来好像比它们都优雅,都冷静,甚至能让时间在路过它身边的时候也变得慢一点。”

说完他再次转过头来看着德拉科。德拉科不知道他接下来还会不会继续说点什么,迟疑着不敢开口。

“你的妈妈很爱你,德拉科。从你出生到现在,从没停止过。”卢修斯深深叹了一口气。德拉科突然感觉到了这一秒他才真正发现他的父亲的确是老了。这让他不由自主地在外套口袋里攥紧了手指,狠命掐着自己的掌心。

“我到如今也能记得第一次见到她的模样。就在这个庄园,这片草地上,她站在这里看这些白孔雀。当我走向她的时候,她转过身,那天她穿着一件绯红的裙子,一头金发在春风里飞舞,就好像波提切利笔下的维纳斯。我被她迷住了,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白孔雀在我的身边走来走去。于是她笑了起来,我听见她说道:‘瞧他在草地上进退周旋,像白鸽群中一只黑鸦蹁跹。’于是我也跟着她笑,笑得那么畅快。可在她离开后,我再也没办法露出那种笑了。

我一直觉得,如果能让她知道你在她离开后仍然不断努力成长为一个最优秀的马尔福是最能令她骄傲的事。因为她对你也抱有和我一样的期望。可到了这段时间,我才在思考或许我一直以来都让你感觉到了太大的压力,也制约了你做出你渴望的选择。我猜想你一定萌生过想要逃开你姓氏的冲动。因为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我也和你一样。但遗憾的是我最终也变成了自己曾经最厌恶的那类人。不过好在时代已经不同了,你可以在年轻的时候去找找自己真正想要的。”

说到这儿德拉科看到卢修斯冲他微笑了一下。他的脸色一贯苍白,嘴角总是垂着,这让他的笑容看起来也总是苍白的。但这一次,或许是因为下午四点的阳光的确非常温暖,德拉科看着他的笑也觉得温暖极了。

“事实上,我一直都很为你骄傲,德拉科。特别是这一次你居然解决掉了里德尔。要知道,我这个年纪的可实在应付不了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酒会了。‘巨大的财富背后总有罪恶’,他对唐?柯里昂的拙劣模仿可真是叫人看不下去。”

离开伦敦的那天晴空万丈。德拉科没想到斯内普竟然会亲自前来为他送行。临走之前卢修斯递给了德拉科一本精巧却陈旧的《罗密欧与朱丽叶》,他看到里面有很多用英语和法语写成的批注,几个空白的地方还画着鬼脸涂鸦。

“这是纳西莎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她最爱的小读本。”卢修斯解释道,“希望它能帮你度过飞机上的无聊时光。”

德拉科将那本书塞在风衣里侧紧贴前胸的口袋里,踏上了离开家的路。一路上他和斯内普都没有说话。今天他的教授依旧穿着那件没什么特点的黑西装,油腻腻的黑发搭在肩膀上,虽然他顽固的嘴角仍旧冷冰冰地耷拉着,但他的心情却显然非常不错,一路上都在断断续续地跟着广播哼着歌。

虽然与他在那段共同研究波特案的过程中交流了许多许多。但时至今日,德拉科依旧对斯内普坚持如一的原因不得而知。对这个答案的好奇一直折磨着他,所以他决定在离开之前问出这个问题。

“因为你总不能目睹了人的死而无动于衷。尤其是他们甚至还不算是你无力相救的人。”斯内普冲他坦然地解释道,他看了一眼德拉科,转身透过玻璃看着天空中循序起落的飞机。

“你永远都不会相信嫉妒会让人做出多么疯狂的事。在当时我也曾和彼得有过类似的立场,只不过我们所求的东西不一样。伏地魔诱惑彼得,就好像他当年也曾诱惑我。只是我和彼得最终还是不大一样。你可以说我没有他的勇气,也可以说他不具备我的善良。但总之。在那个时候,我是为数不多能猜得到里德尔真正想要做什么的人。

后来我预感到了事情将要发生,于是找邓布利多求助。但是我们最终还是低估了事情的严重程度。那时候我发誓要让他们付出的代价,可是线索实在太少了。而最大的障碍则是里德尔从不信任我,所以我始终无法进入他秘密的核心,直到你出现。

这些年我从没有一天不为我当时愚钝的触觉追悔。我也曾尽力做过补偿,比如你们三年级的时候,我协助卢平找到了彼得的藏身之处。但那还是没有办法让失去的东西被找回来。就算是现在也不能。做什么都不能。”

说到这儿斯内普顿了一下,德拉科看到他的鼻子有点泛红。这让他有点为自己的问题感到后悔。于是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没话找话似的说道:“但至少,你始终都记挂着你丢失的东西,不是吗?”

斯内普没有答话。他一直凝望着天空。过了一会,等到德拉科再看向他的时候他发现他那总显得很冷酷的嘴唇轻微地蠕动了一下。他像是说了一个单词。但德拉科没有看清楚,当然,他也没必要一定看得很清楚。

飞机就要起飞前,德拉科透过窗户看了看窗外。好像到了这一刻,他才完全明确了自己真的要离开的现实。他尝试着闭了闭眼,一阵前所未有的困意袭来。他的眼前开始出现淡淡的白光,纳西莎晨光中的脸慢慢浮现,然后光晕一抖,他看到了霍格沃兹的光明富丽的大厅,接着,休息室壁炉里的木炭崩出几颗火星,它们飞到天上,顿时化成了漫天的水花在他眼前绽放。白昼之下,微小的彩虹在空中闪闪烁烁,几种颜色依次变幻,绿色的光弧轻轻一颤,如同玻璃镜片上的反光。德拉科如同缺氧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猛地睁开眼。

飞机已经缓缓地穿过了云层。

23.

哈利觉得自己的生活陷入了久违的沉静。

自从马尔福离开后,他的世界好像都沉静了下来。过去无论他是走在路上还是待在家里,他总能感觉到四周都充斥着各种各样的声响。电脑启动声、键盘敲击声,粉笔摩擦黑板,刀叉敲击杯盘。世界是吵嚷的,是新鲜的。但现在他感觉不到这一切了。他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死寂。

在半年之前,如果有个人告诉他这辈子只用再忍受半年马尔福对他的摧残,那他可真能搞个大派对把他所有认识的人都叫来喝上三天三夜。而现在呢。哈利看了看手上这根在三分钟里已经断过四次的粉笔,又看看底下学生或惊诧或担忧的脸孔。心里突然涌现出了一阵轻风似的快要化开的哀愁。这让他更加无比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的人生的确是和从前完全不一样了。

赫敏和罗恩的婚礼已经过去相当一段时间了。可他却一直不敢回忆。那天发生的一切像是烙进了他脑袋里,无论睁着眼或是闭着眼,他都能看见那天喷洒的水珠、垂落的玫瑰、草坪上大笑的人们,还有阳光下马尔福的侧脸。这让他忍不住回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认真去看马尔福的那个周六晚上。

那天他站在大雨里,一颗心里一半揣着绝望,一半揣着不安,他望着他。目光一寸寸摩挲过他灰色的眼睛、金色的睫毛,细窄如短弓蜿蜒在脸上的鼻骨;锋利如刀刃像是能划伤人的嘴唇。他看得如此仔细,以至于当他又一次仔仔细细地盯着这张脸看了一遍时,只觉得像是把他每条皮肤上的细纹都记在了脑袋里,从此以后再也不能忘记。

但那没有用。一切都对现实没有任何改变。

或许就像马尔福所说的那样,在这世界上的任何可能来临之前,他们就已经注定要把对方的人生搞得一团糟了。回想这么多年他们对彼此的折磨,那些有意无意的干扰和自然而然的争执,所造成的伤害都是明明可知,无法掩盖的。那些超乎于这个现实之外存在的部分,只是一个不切实际的空中楼阁,而那些由此衍生出的美好假设,则更是命运给他们的一次空想。

可令哈利感觉疑惑的是,既然这一切都是错的,都是折磨,那为什么当他将空想看透,将一团糟的人生斩断重新开始之后,他却比之前的任何一分钟都要过得苦闷,都要不像他自己?

复活节前罗恩和赫敏结束了蜜月回到英国。罗恩的长假结束在即,而赫敏也需要准备离职手续。哈利数着日历算了算,发现自己和最好朋友所能共度的时间比他之前以为的还要少。这让他忍不住开始觉得悲伤——虽然在此之前他并不会让这种感情如此外露,但最近他身边发生的事实在是太多了,这让他不得不对可能面临的一切离别敏感异常。不过很快,哈利就发现自己的这种悲伤得到了巨大的缓解。

复活节假期刚一开始,双胞胎就带着韦斯莱夫妇回到了英国。这场阔别重逢让所有人都显得非常兴奋,尤其是哈利。一直以来他都算是韦斯莱家的半个儿子,能够再见到亚瑟和莫丽对他而言简直就是现在生活中最好的消息。而韦斯莱家的所有人显然也这么认为。可在其乐融融地相处了好几天后,哈利还是发现了一点奇怪的地方,那就是韦斯莱夫妇似乎对自己的儿子擅自在英国举办婚礼这件事毫不知情,见面后甚至还会询问赫敏礼服和戒指是否已经准备妥当这种事儿。

在他的一路追问下,赫敏最终坦言这是她和罗恩为了不让他觉得孤独而想出来的办法。这让哈利觉得很感动,但同时,他也忍不住愧疚。不过罗恩和赫敏倒觉得完全无所谓,在他们看来,能在两个地方举办两场意义完全不同的婚礼实在太有趣了,并且,用罗恩的话说,“如果妈妈知道我们是因为怕哈利觉得孤独而提前在英国举办婚礼,那她一定一点都不会生气。”

整体来看,这次和韦斯莱一家人的相聚都是非常令人愉快的。但小插曲当然也不能避免。就在两天前,哈利突然得知了金妮将要来访的消息。而据罗恩说,她似乎还通过自己在霍格沃兹的朋友知道了他们提前在英国结婚的事情,并且以这个为把柄对他进行了一次小小的要挟。

“我威胁罗恩如果不让哈利来机场接我就把一切都告诉穆丽尔姨婆,再让她告诉妈妈。”坐在车里的金妮对着哈利做了个鬼脸,轻快的声音听起来心情不错。哈利对她笑了笑,一声不响地继续开车。

很难相信他们已经有将近十年没见面了。哈利记得上一次见到金妮的时候她才刚刚开始工作不久,而现在,她已经成为了拥有一家医药公司的成功人士。这让哈利有那么几个瞬间实在无法把她和记忆里的那个人真正对上号。

按照金妮提议的那样,他们从机场出来后并没有直接回住所,而是去了一家咖啡厅。当他们面对面坐下的时候,哈利好像才真正意识到面前的这个的确就是在他十一岁那年就和他混在一起的女孩。

不知道是不是在美国生活久了的缘故,现在的金妮和过去那个总是害羞的女孩差异巨大,哈利望着她那充满感染力的笑容,更深刻地感受到了她比以往更富有魅力这一事实。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一连喝了好几杯咖啡,金妮时不时为哈利分享的校园见闻哈哈大笑,而哈利则以近来少有的耐心默默听完了她和几个竞争对手明争暗斗的辉煌过往。不知过了多久,当窗外已经暮色四合,他们头顶的小灯被一一点亮之时,哈利才注意到了她手上那枚亮闪闪的订婚戒指。

“哦天!金妮,你订婚了?恭喜你!”哈利突然兴奋地大叫。

这让刚刚还在与哈利笑着讲话的金妮突然静了下来。只见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仰起脸来凝望着哈利,可也就是几秒钟之后,她那始终闪闪发亮的眼睛却一下黯淡了下来。然后,哈利看到她勾起嘴角轻轻笑了一下。

“我得说,哈利。”金妮垂下眼睛,鼻翼颤动了一下,“我得说,我曾经的确幻想过,今天会和之前不一样。”说完她仰起脸,哈利看到一颗眼泪从她的眼角滴了下来。

“从上学起就是这样。不知道是我太善于顺着你的节奏走,还是你太不容易接纳一个人真正踏进你的内心。我们坐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我不断不断地想要靠近你,却总能感觉你在用一只手推着我不让我进来。即便我不提不合理的要求,不跟你进行任何没意义的争吵,不给你添一点麻烦,你依然不会让我进来。或者本质上,你觉得与我在一起,本身就是一件很不快活,一点也不快活的事情。”

“我曾以为造成这一起的原因是我不够成熟,不够有魅力,不够开朗,不够热情,不够聪明,不够——总之,就是不够像是个会吸引你的女孩。可如今,已经过去这么多年了,这些我都做到了。我总强迫自己做你身边最贴心的,最能猜到你想法的那一个,虽然你的确不会因为我在你身边的等待而对我予取予求,但事实上,这甚至比予取予求还要令人绝望。因为你根本就不会想到我,你从来不会把我摆在一个你所需要的位置。无论我做了一百件事还是一件,这对你而言都是一样的。你看,就比如我们在这里坐了三个小时又四十二分钟,你却连我手上的戒指都没看到。而如果是个你真正在乎的人坐在这里,你或许会连他脸上有几颗雀斑都数得清清楚楚,不是吗?”

哈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的喉咙空空荡荡,心也空空荡荡。他看着流泪的金妮,突然发现自己的确就像她所说的那样,没有任何特别的,令他深刻的感觉。他抽出一张纸巾递给她,想要说句道歉的话,可他却发现自己甚至连这句话都说不出来。但金妮已经在那之前用手指将眼角的泪痕都擦干了。

“不得不说,这实在太累了。”她叹了口气,抬起眼睛,对哈利露出了一个脆弱的笑容。“无论对你还是对我,这都太累了。你不够喜欢我,而我对你的喜欢一直以来也基本和快乐不沾边了。但这不能怪你,我知道。谁也没办法。可如果我们注定得要为爱情痛苦,那至少也应该找一个自己真正想要的,能够让我们发自内心感到快乐,能让我们只做我们自己的人。”说完她低下头,用手指转了转左手上的那枚戒指,将它摆正。

“在遇见纳威之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些问题。我只觉得,爱情就只是像我对你一样。但是他却第一次让我知道,那应该是一件时时刻刻都感到快乐的事。这种快乐并不取决我是不是足够聪明、开朗、成熟,更不取决于任何事,仅仅在于,爱。你渴望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渴望。所以一切都可以被适应,一切都可以被接纳,一切都可以被改变。所以你看——”说到这儿金妮自嘲地一笑,对着哈利仰起了脸,“我归根结底也只是一个不会去爱的自私鬼,倒霉蛋而已。但好在一切都过去了。”

将金妮送到赫敏的公寓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她在进屋前给了哈利一个拥抱,哈利感到她的指尖无意中轻柔地扫过了他的脸颊。“再见,哈利。”她在他耳边说道。第一次,哈利因为她的话心中荡起一种轻柔的,好像月色般的涟漪。

那天晚上哈利一个人开着车回家。当车子停在公寓楼底下的时候,他忍不住打开天窗朝外看。

夜幕是沉静的深蓝色,他凝视着宽广的天空,突然感到非常疲惫。这倒不完全是因为这么久以来他和金妮这份让他总想着逃避去彻底打理的感情终于从他的头脑中被卸去了。而是因为这么久以来,他第一次知道自己竟然为金妮带来了如此多的痛苦。

那些他从来都不曾察觉,不曾深刻去思考的时刻,他的都像是一柄钢锤一次次袭击着她脆弱的爱情的薄膜,在敲击中它们一再向心脏贴紧,直到压住了她,裹紧了,让她无法呼吸,再也感受不到一丝快乐。可事实上——哈利想到这儿闭了闭眼,他觉得爱情本就不该是薄膜。那应该是坚硬的钢铁,当钢锤一次又一次在上敲击的时候,它既承受力,也要施加力,它们势均力敌,在这样一再磨合,一再敲打的过程中,以一样的力道、频率,演奏出砰砰的回旋曲。

金妮无疑从来都给不了他想要的爱情。那谁能呢?他沉默着,感到脑子里又浮现出了那日婚礼的盛况。喷洒的水珠、垂落的玫瑰、草坪上大笑的人们,还有阳光下马尔福的侧脸。他的金发从额前垂下来,颧骨有着流畅尖峭的美感。

而就在这时,金妮在白天说过的话突然一遍遍在他心底回旋。那就好像不可驱散的魔咒,也好像这个晚上薄纱似的月光。它们笼罩了他,包围了他。令他眼前不由自主地一次次浮现马尔福的脸。

“你渴望这个人。无论如何都渴望。”

“所以一切都可以被适应,一切都可以被接纳,一切都可以被改变。”

一切都可以被适应,一切都可以被接纳,一切都可以被改变。

一切都可以被适应。接纳。改变。

24.

德拉科坐在窗前望着明亮的夜空出神。

巴黎的夜与伦敦的夜自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区别。因为城市与城市不同,所以同样的月色倒映在缤纷林立的城市中,便能够成就出不同的夜的光华。德拉科沐浴在巴黎无边轻柔的月色下,感受着夜细微的触角拂过他的脸颊。他现在身处巴黎。帝国的核心地带。这意味着他的确已经按照自己希望的那样开始了新的生活。他的第一百零一万步已经跨了出去,并且来到了一个分叉口,准备踏入新的轨道。

但不知为什么,他的脚却不能如他预期的那样踏下去。那条路明明看起来是平坦的大道,上有阳光和绿茵,对比他之前走过的每一条,它都更明朗,更坚固。可德拉科却有一种感觉,他觉得自己好像一踏下去就会立刻踩进完全不同的地方,比如踏进无穷广袤的溪流或者被雷电擎在半空中的云海,只踩一下就会引发难以现象的变故。

而与这种不得不将脚停在半空中的情形一并困扰着他的,是他彻底沦为习惯的失眠。德拉科觉得这好像成了一种潜藏在他身体里的密语。每当他开始沉湎巴黎的风情,或者无法坚持将脚停在半空的时候,这密语便会一阵阵地贴着他的胸膛疾呼,提醒他和伦敦那座城市的关系,同时也企图唤起他心中那些他刻意避开的——不断刻意避开的回忆。

他总想到波特。这不是他故意的。只要他闭上眼睛,波特那张脸就会在他脑海里浮现。一次比一次清晰。

一开始他只能看得到他乱糟糟的黑头发,绿色的眼睛,后来,他就能看得到他用一种探寻的目光看向自己时,整个五官所具备的一种纯真的茫然,那会让他的眼睛在镜片后变成一种好像融合了睫毛阴影似的灰色。每当看到这样的波特。德拉科便会觉得他再也无法让自己的脚平稳地落在那条新开辟的轨道上。而他的心好像一尾摇荡在海面上的扁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在密语旋动起的风和浪中被挤压成碎片。

唯一令德拉科觉得庆幸的,就是巴黎这座城市本身了。这让他觉得即便是怀着这样无法言说的心情,但只要是处在这座城市的夜色下,他好像也能够在所有纷乱的情绪中找到一根属于平静的细丝。

这段时间他又一次走访了巴黎的一些景点。这一次他觉得自己不像个观光客,而像是个找寻遗迹的人。德拉科很庆幸自己没有在最后一次拜访汤姆?里德尔的时候将他借给自己的那些资料交还回去。这让他现在可以将格林德沃的那两本小小的游记塞在自己随身的口袋里,按照那上面最让自己震撼的几部分重新漫游巴黎。

他在日出时远远眺望了塞纳河上的拿破仑三世大桥,也在正午时分隔着喷泉组群仰视着日光下的埃菲尔铁塔。他专门来到了方尖碑广场上,凝视着那些在数十年前也曾同样震撼了格林德沃的女武神像。这一日天空压着厚重的积云,她们伫立在此,一如既往地与高天和大地相对抗。

他一点点走访了格林德沃写下的每个景点,一边走,再一边重新读着那些他默默写给邓布利多的话。隔着书页,德拉科觉得自己好像又一次无比贴近了格林德沃那颗在时空中异常老迈却又异常年轻的心脏,重新审视着了他的自负,他的轻狂,他的脆弱,他的痛苦,以及他从不会明明白白写下的悔恨。德拉科尤其记得他在游览地下墓群时曾写下的这几句话。

“你曾说过最后一个需要战胜的敌人是死亡。但在死亡与我决斗前,蛆虫般啃噬我灵魂的回忆已经让我输掉了这场较量。我开始欢迎死亡。就像吃奶的婴孩欢迎着母亲温暖的胸脯。那些在年轻时从没被搞明白的东西只有在我死后才会如墓志铭般确切。这让我不得不为过去后悔。但这却是毫无办法的事。这可真让人觉得悲伤。”

虽然很难以想象,但德拉科还是不难看出这是他对邓布利多的忏悔。他虽然不知道那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他问卢修斯的时候他竟然也只是闪烁其词,但那看起来的确需要被追悔一生的过往。但事实上,当德拉科跟着他的游记重游故地之后,他却发现了这种倾诉似的笔体所具备的力量,这仿佛能够让他在看到格林德沃灵魂的同时也同样能够触摸到邓布利多的灵魂。一种东西将他们相连,让他们即便是被死亡及与死亡类似的敌人、帮凶隔开后,却好像还是紧密依偎在彼此记忆中、心灵上的一个充满力量的共同体,这感觉让德拉科既觉得震撼又觉得悲伤。而同样的,在这种游览逐渐深入的过程中,他也越发感觉到一股无法排遣的孤独。

他为心灵相系的爱情感到震撼,却又为有原因的分离而感到悲伤,当这两种感情同时在他心中如潮涌循环往复时,他更因为无法将这种感情表达出来与人分享而感到孤独。

这让他不得不再一次想到狮心。或者,不如直接说是波特。

他在这个失眠的夜晚又一次登录了“电子情书”。当页面跳转到首页时他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然后他抬起眼睛看向信息栏,那里的数字是“0”,显然因为他长时间没有更新不少人都以为他离开了。而当他的眼睛无意中划过收件箱的时候,他却发现,那个信封的图标上竟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数字。

一个“1”。

德拉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过了一会,等到那个“1”依旧在他眼前一动不动时,他颤抖着打开了收件箱。

那是一封来自狮心的邮件。德拉科轻轻点了一下鼠标,屛住了呼吸。

“亲爱的萨赫,

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登录。但我相信,当你能够看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我已经到巴黎了。虽然你移除了我,但不得不说,我还是很庆幸自己依然能够给你发邮件。但私下移除这件事真是让人不愉快,我已经选择了重新关注你,我猜你大概也可以这么做:P。

这段时间我想了很多。我总觉得我和你,我们两个人,对于我们所存在的这恰好相对的两种关系实在处理得不大好。但这不能怪你。当然,也不能怨我。我们只是太靠近天平的一端而忽视了另一端而已。这都不是大问题,只要我们愿意,这一切都可以慢慢改变,慢慢接纳,慢慢适应。

虽然我不怎么擅长说出这种话。但事实上,这段时间我总在想你。对,分分秒秒,时时刻刻——你大可以为这个在电脑前嘲笑我,我不在乎——事实上,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都不会在乎这种事。我的脑子里不断上演着我们从十一岁第一次见面到今天的种种,那就像一场关于你的剪辑电影,如果不是因着这个,我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和你有过那么多稀奇古怪,却又让人不得不印象深刻的经历。这让我突然觉得你在婚礼上对我说的那句话一点不错。事实的确是无法改变的。

事实证明,我们是非常不同的两个人。看看我们一直以来经历的这复杂的,足可以写一篇长篇小说的一切吧。多么具有戏剧性。我们如此固执,又如此理想化,这让我不得不相信,在十一岁那年,无论我们在这个宇宙的不同个时空相遇了多少次,我们一定都会像我们最初所处的那个时空一样。无法握住彼此的手。但那并不能防止我们相爱。至少,那不能够防止我在这漫长的充满着新意与变化人生中,在某一个我们恰好能够保持统一步调的路口遇见你,渴望你,选择你,这一生一世都只倾心于你。

我想我已经没办法像你说的那样让一切回归原位,保持在一切都没发生之前的样子了。那对我而言就像是判了死刑。而像我这样爱惜性命的人,在临死之前无论如何都会选择放手一搏。

我在十天前辞职了。我猜想或许我们不再做同事能让我们的关系尽快变成我们都乐于看见的样子?好吧,不管怎么样。我都像个真正的蠢狮子似的来找你了。而你可以用你能够想到的方法来羞辱我——但仅此一次,因为我只有那一次对你爽约了。另外,我真是很好奇,那天晚上你从7点钟就开始喝水一直喝到了餐厅关门,还在雨里站了几个小时,你为什么就不想去趟卫生间呢?难道你是因为害怕错过我而连卫生间都不敢去的话,那我恐怕就要真的相信你会答应我在这封信的最后写下的这个请求了。

这个月的三十号晚上八点,你我都很欣赏的那位青年钢琴家会在巴黎歌剧院举办钢琴音乐会。票我已经买好了——放心,是你会满意的位置,别忘了我可是一个字一个字地研究过你的帖子。希望你那天晚上会来赴约,而如果你来了,我就会相信,或许我的死刑判决的的确确还有商量的余地。

你的,

狮心。”

【注:有关巴黎的景点布局全部参考自蓝莲花太太《[一个人的万水千山]:女生独自环游世界,历时9个月之花都巴黎》的照片及文字说明】

25.

哈利站在巴黎歌剧院门前等待。

这是他抵达巴黎后的第十五天。他在出发前的那一晚在电脑前给马尔福写下了那封邮件,然后,他便觉得自己一直以来所有的忧愁和不安像是全都被卸了下来。他躺在床上,觉得自己好像是躺在一张舒适的小船上在水面漂浮。月光和星光从窗外洒进来,他被它们笼罩其中,觉得说不出的舒适与安慰。很快他就睡着了。第二天,他精神奕奕地醒来,觉得浑身都充满了力量。他觉得自己终于可以真正来一次奔跑,在他从未正视却分明就在眼前的道路上,打起精神,向着标杆直跑。

和金妮相遇的那天之后,他就觉得自己好像一个终于被人上紧了发条的钟表。之前他那时不时会在一秒之间来回跳动的指针现在咔咔有力地走在他命运的表盘上。他在那个周末回到家和家人们长谈了一次,然后就毅然决然地递交了辞职申请。差不多和赫敏一样的时候。

“真没想到你居然比我要早离开这儿。”送他上飞机之前赫敏在候机室给了哈利一个拥抱。而从她的眼中,哈利看得出她是真的在为他高兴。

“所以你现在终于能放心地离开了是吗?”哈利也忍不住笑着问道。

“哦也不完全是这样。”赫敏眨了眨眼,狡黠地一笑,“我当然还是会担心你搞不定那个马蜂窝,但狮子会比人类更有对付马蜂窝的办法也不一定。”

“我想一定是这样!”哈利哈哈大笑着冲她保证,然后挥了挥手,离开了这片他生活了许多年的土地。

他在三十号的下午三点就出现在了巴黎歌剧院附近的咖啡馆。坐在一个位置上疯狂地喝咖啡。他又重新恢复了盯着手机的习惯。而就在五分钟以前,他还仔细检查过一次他的收件箱。没有邮件。

不,这没什么。哈利忙不迭地安慰自己。这很正常。以马尔福那种性格,他一定不是那种会屈尊回复“好的,我一定会准时到”这种句子的人。他应该看到了。他有点强硬地在自己心里说道。他既然会默默爬上去移除了他,那难保不会在后来的一个什么时刻又耐不住寂寞登录。他的邮件发出去得够早。他一定能看见。哈利在心里笃定地点着头。忍不住又灌下一大口咖啡。

快到六点的时候他走出咖啡馆。在剧院周围来回漫步。今天的巴黎比这些天都要冷,天阴沉沉的,看起来随时都会下雨。哈利不得不庆幸自己围着那条赫敏为他挑选的绿色围巾,当他把它们一圈圈缠在脖子上的时候,他又想到了好几个月前的那个星期六。他真希望今天晚上自己不会面临和那天的马尔福一样的命运。

快到七点的时候他身边的人渐渐变得多了起来。城市的夜幕开始下垂,星光开始在暗蓝的天幕上勾勒出云层背后的轨迹。哈利低头看了一眼手机,开始绕着歌剧院门前的路灯一圈又一圈地走。

快到七点半的时候。天空突然下起大雨。行人们陆续开始撑伞。当然也有不少人小跑着从他面前走过。他站在台阶上,来看演出的人依次从他身边擦过。他已经来不及低头去看手机了。他盯着面前交织成一片的银白色雨幕。

快到七点四十的时候。他身边进场的人已经开始变少。他将两只在空气中开始变得冰凉的手塞进大衣口袋里,深吸了一口气。雨还在下。越下越大了。

七点五十分。他身边已经基本没有人了。哈利站在那儿,好像一桩木头。

七点五十五分。哈利估计现在已经不能进场了。真可惜。他这样想着。不过,或许这就是马尔福的报复也说不定。

七点五十六分。雨还在下。哈利的眼睛一眨不眨。

而就在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个人影正慢慢地,慢慢地朝他走了过来。

透过那些雨水,哈利看到那是个高瘦的男人,他撑着一把伞,正以一种不急不缓的速度朝他走过来。

他的头发是显眼的淡金色,脸颊苍白而瘦削。他灰色的眼睛发着光,正在漆黑的伞面下注视着他。

他撑着那把伞站在他面前。两个人一并站在了伞底下。雨水顺着伞骨滴答在他们脚下。周围都是雨水,大雨将整个城市冲刷着,让一切焕然如新。

在大雨里,哈利看到马尔福对他扯了扯嘴角。

然后,他听见了他的声音。那就好像雨水敲击在地面上,又像是雪花渗进了泥土里。

他说道:“巴黎的雨可真大,波特。希望你没有等太久。”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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