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香

凹三:AXblossom

【Drarry同人】触不可及(新修/试阅专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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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战争刚开始的时候,有人曾问过德拉科·马尔福如何看待同哈利·波特之间的关系。

听到这个问题时,金发少年的半个身子还埋在泥浆里。黄昏的训练场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他还在继续白天的课业。在赤红火烧云的映衬下,他那一丝隐藏在悲壮神情下的委屈慢慢浮了上来。在听到那个名字后,他沾着泥水的五官皱成了一团。

“我们当然是敌人!”年轻的马尔福用手拨开眼前的碎发爬起来,他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狠狠瞪着那个不识时务的提问者,再次果断又坚决地定义了他们的关系。

而波特听到这问题时正在对付满满一盘子香肠和土豆泥。他狼吞虎咽地塞着食物,挑高了眉毛看向那个提问者,好像在纳闷对方为什么会有如此疑问。

“我们当然是战友!他在为凤凰社卖命呢,这问题对他不公平!况且你知道,非常时期,没有人还会在意学校里的那些小打小闹。”

马尔福坐在长桌的另一端还是能听清他那因为塞满食物而含含糊糊的回答。小打小闹?他可不记得这世上有哪种小打小闹会让人差点丧命。冷笑一声,年轻的男孩喝光了杯子里的最后一口水站起身,阔步向训练场走去。

圣人波特。总是这样轻易就踩着他,站上道德的至高点。

他讨厌他,但也无可奈何。

在学生时代他还可以口无遮拦的表达恨意,可如今他们所有人占据劣势,不合时宜的冲突只会让本就尴尬的局面变得更糟。所以在加入凤凰社的第一天,卢修斯·马尔福就教导他学着对所有人克制情绪,保持沉默。

显然他做的并不好。 

伏地魔死后的每一场战役都比以往更艰苦卓绝。面对割据混战的局面,每个食死徒领袖都在抓紧一切机会扩展势力范畴,为统一巫师界做准备。除了传统意义上的对垒,一场场内战同样堪比绞肉机——这是连纯血统也不可避免的浩劫。明智如马尔福,他们在一开始就选择了对抗。

他永远都会记得,在战争初期的几次近乎灭顶的失败中,是站在至高点的波特用他那好像永不会被邪恶侵袭的乐观积极,将所有人一次次从崩溃边缘拉了回来。

波特驾驭一切,他是他们的灯塔。所有人都拥戴他将他视为第二个邓布利多,甚至连马尔福都无法对此反驳。但这一切都无法让他喜欢上那个黄金男孩——他恨他,却不得不去拥戴他。甚至在他内心深处,那主张拥戴的意识,正尝试着逐步击垮他的恨意。

这让他觉得既惶恐又无可奈何。

他对波特的恨意始于一年级——那个发生车厢里的不愉快事件。那时候他的家族还是纯血统的领袖。他占尽一切风光,凭借意愿取舍。但是在那里,他第一次尝到了被拒绝的滋味。

他自认唾手可得的,惯常的胜利,第一次以一种他绝不可接纳的姿态挫伤了他。

也许对波特而言,这只是他随手教给马尔福的一课,他甚至都不会记得到底发生了些什么。可对马尔福而言,那让还不曾学会接受失败和拒绝的他感受到的,几乎羞愧至死的愤怒和不甘,足以在随后的很多个日夜炙烤着他的内心,逼迫他朝着一个不易扭转的方向成长。

直至今日。 

马尔福骑着扫帚,在大雨中灵活地穿梭在低压的云层间。在流畅地击倒了七八个突然冲过来的假敌后,他终于露出了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他的恨意坚如磐石,绝不可能因为战时的软弱与沮丧败北。况且,他正在逐渐摆脱那些病态的软弱——血战在即,他的父母都在教导他必须尽快成长为一个真正的男人,他绝不会让他们失望。 

 

2.

哈利·波特讨厌德拉科·马尔福,就如他知道那男孩也一样讨厌着他。

作为他在巫师世界遇到的第一个同龄人,马尔福在摩金夫人长袍店内的一言一行都在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像达力那样愚蠢的自大狂不仅仅只在麻瓜世界存在。于是在他们刚刚和纯血统结盟不久,就有好事者问起他如何看待同马尔福之间的关系。

他不知道马尔福会如何作答。但他很明白,此刻他的言辞很有可能会在随后的战斗中产生巨大影响。他挑高眉毛注视着那个提问者的同时,没有错过赫敏·格兰杰藏在书本后充满深意的目光。

他的回答之所以没有破绽,不仅仅因为他刻意表现出的宽容。在很多时候他都有相同的认知。

波特明白,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去信赖别人并给予帮助,即便这已超出他力所能及的范围。就像他恨达力,可他没办法眼睁睁看着那家伙被摄魂怪吸走灵魂,尽管代价是他差点被开除;而他恨马尔福,也没办法眼睁睁看他葬身火海,尽管他很可能也为此赔上一条性命。

他的这种特质被定义为善良——是少有人可以具备的崇高品质。而波特知道,在马尔福那铸成大错的选择背后,也有着相似的特质——困扰着他,折磨着他。

比如,即使在庄园里马尔福已经认出了他,那张苍白怯懦的脸上更是明明白白写着答案,他却还是坚持用“我不知道”、“可能吧”之类的话兜着圈子。

当时波特一如既往地认为马尔福是个一无是处的胆小鬼,直到他在有求必应屋好几次挡住了克拉布要对他们施咒的手。“别杀他”——马尔福依旧顶着那张苍白怯懦的脸,尖叫般的语气更足以说明他那一刻的紧张和恐惧。

可这一切也足以让波特明白,马尔福不想让他死。他甚至不想真正去伤害任何人。他的邪恶远不至于沾染鲜血,甚至可以被认定存有一丝良善——在克拉布恶狠狠地诅咒了他之后,他还是会拉着他躲避昏迷咒,更为他的死哽咽。

所以当马尔福正式加入他们的阵营开始训练后,他已经在心底里退了一步。他一直被当作领袖培养,接纳与信任是必修功课,他最先将它们用在了马尔福身上。虽然收效甚微,但至少,马尔福一直以来的确在踏踏实实为凤凰社战斗。

就算是半个月前他的父母双双离世,他训练的进程依旧没有丝毫减缓,甚至,波特可以明显感觉到马尔福各方面的实力都在慢慢凸显而出——这得益于他一开始就比别人艰苦的加时训练。波特明白,马尔福已经渐渐适应了不再有羽毛和温暖庇护的巢穴。他成长迅速,但不够成熟。

但事实上,他们没有谁是真正成熟的。

 

3. 

这是德拉科·马尔福一个月内第二次住进圣芒戈战地分院。这一次他背上的那道长长的伤口再次开裂感染,在接受了长达三个多小时的魔咒缝合后,他的脸色比往常更加苍白,只能斜靠在床上通过大口大口的呼吸缓解疼痛。等他愿意睁开眼睛时,他发现波特正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打量着他。

波特就在他的临床。这一次他们结伴攻下了一个食死徒要塞——他很惊讶波特愿意和他成为搭档。虽然从他加入凤凰社的第一天起,波特就没用异样的眼光看待过他——当然最开始那条件反射的皱眉动作除外。

波特的伤要比他更重一些,他的身上包满了纱布,很多地方还在隐隐渗出血。而他的神情那样平常,就好像刚刚是去冲了个澡似的。

四目相对后,波特终于开口说话了,他的声音干涩生硬,看得出他也被疼痛折磨得够呛。

“谢谢你最后灌进我嘴里的那瓶魔药。”那是一种马尔福自制的止血剂,效果正如他可被定义为精深的魔药水准一样完美。马尔福没有作答——即使已经处在一个阵营一年之久,他还是不怎么愿意搭理他的格兰芬多战友——除了已经成为本能的克制与沉默外,更因为他对于目前的一切无从解释。

他无法让波特知道,他那珍贵的信任是他失去双亲时屈指可数的支持。他更不可能告诉波特,因为那信任他的恨意就此妥协,渐渐转化成了一种无有理由的信念——他发自内心地想帮助波特,一直到战争胜利。如果可以的话。 

看着马尔福那若有所思的表情,波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轻轻笑起来,他抿着嘴,用一种故作严肃的口吻问道:“马尔福,还记得你第一次住进来的时候么?”

“哦!闭嘴吧!”马尔福懊恼地呻吟了一声。

像是为自己这引逗对方说话的拙劣伎俩而兴奋,波特翘起脚懒洋洋地倚靠在身后的枕头上,镜片后的翠绿眼睛闪着狡黠的光。

“你当时抱着纳威的胳膊哭得满脸泪花——他正在用草药敷你腿上的伤,你一定很少看见自己流血吧,居然会哭着求纳威轻一点。你当时真该抬头看看纳威脸上的表情,天哪!我和罗恩都快憋笑憋出内伤了。”

“看在我帮你止了血的份上!停止嘲笑我的过去!”深知背后的伤口会让他的任何动作变成一种煎熬,马尔福只能压低声音嘶嘶地警告他,虽然他知道这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波特说得对,那的确是他第一次看见自己流那么多血——比他在盥洗室被神锋无影击中那次还要多。他被恶咒划开了腿上的动脉,鲜血霎时喷了出来,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疼,可他却感觉得到流失的血液正在他缓缓带走他的体温——这种在头脑清醒的时候意识到死亡将近简直太糟了。

那时候他的父母还没有离去,卢修斯施了一个极其有效的止血咒,纳西莎幻影移形带他来到了战地医院,在他们的精心照料下,他用了整整一周时间才出院。

而第二次,他一个人从病床上醒来,在被一系列的缝合咒和反咒折磨到奄奄一息时,他得知了父母永远离去的消息。于是第二天,在他确定伤口不会恶化后,他最先返回训练场开始了一整天的练习。

马尔福明白,就是从那一刻起,他逼迫着自己将所有悲痛迟疑尽数和着血吞下,然后一路向前,对抗到底。再不停歇,再不回头。

也是从那一刻起,他第一次为自己学生时代那些不知轻重的嘲讽而觉得愧疚;第一次明白了,波特为何永远如此坚强。

他活该这么多年都无法击败他。

 

4.

马尔福的魔药技艺为他们创造出了一种结合毒药与杀戮咒的作战模式。这些已被广泛运用在战斗中的药品为他们争取来了不少主动权。哈利·波特希望提名他成为有资格参加核心会议的成员之一。

通常由他递交的提名都会直接通过,但这一次却审核了半个月之久。在赫敏·格兰杰查阅了所有档案最终予以通过时,波特特意看向马尔福的脸。

他坐在那儿,一如既往地在笔记本上涂涂画画,根本没有抬头——就像什么也没听到那样。后来,他没有忍住,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个人守夜的晚上问了马尔福这个问题。“为什么不觉得高兴?”彼时他们已经成了一对默契的搭档。马尔福的话依旧不多,可面对他的时候,总还是会愿意多分享点什么——虽然多都是嘲讽和一些没营养的废话,可波特明白,这是马尔福不肯向其他任何人展现的另一面。

他看着马尔福顺手将一根草竿叼进嘴里,那抹现如今只会在他面前露出的假笑慢慢在唇边放大。

“我倒想问问,波特,我为什么要觉得高兴?”

波特突然觉得无言以为。他明白自己此刻的失言,就如同明白即使过了三年,凤凰社高层的所有人依旧对马尔福质疑甚深。就连他研制出的每一瓶魔药,他们都要将配方索要过去一一解析研究,确定没有任何可以被怀疑的黑魔法成分后,才会准许使用。

“没意义,波特。”马尔福躺在草地上,他的脸在火光的映照下几乎白得透明,他浅色的眼珠盯着跳动的火焰。

“这场战争对我而言,远没有对于你那样深远的意义。参战那年我十八岁,跟着我的父母一起——我从来都按照他们的希望去做每件事,从一开始就无从选择。大概在你们眼里,我一直都是个听从摆布的可怜虫,或许你们更爱称呼我为饭桶和胆小鬼。直到我父母死在食死徒手里,我才真正有了阵营意识。我不知道你能不能明白,我如今所做的一切,并不为你们通常认为的光明与正义。我是个斯莱特林,我没有情怀也绝非大公无私。我只是去做那些,我必须去做,同时又不得不做的事。”

在波特的印象中,这是马尔福对他说过的最长的一段话。他凝视着马尔福火光下线条凛冽的侧脸——那曾经不可一世的锋芒早已消散,愚蠢的自负也演变成了沉默寡言的倔强与傲慢。在他眼前的,是一个瘦削而憔悴的金发男子。他还十分年轻,目光敏锐,战斗力高强,露出的半条胳膊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疤。他早已无法将他同那个斯莱特林最为富裕跋扈的独生少爷联系在一起。

波特突然意识到,他们真的开始成熟了。

 

5.

德拉科·马尔福正式成为凤凰社的核心成员是在战争开始第三年的初秋。第一次落座在那张用来开会的圆桌前,他就明显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质疑目光。

除了他的举荐人——哈利·波特。在战争年月被救世主完全信任是种无上光荣。马尔福的表情看似不屑,但他明白这意义重大。

且在内心永不可能被提及的角落里,他始终为此感激。

马尔福有时候会觉得他同波特间的关系很值得玩味——这是他逼迫自己站在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所得出来的结论。显然他们不再憎恶彼此。但毫无疑问,他们永远无法像其他战友那样成为一对朋友或者过命的兄弟。他们有着天生的距离感。正如本能告诉他,如果时间倒回一年级,波特依旧会拒绝他的手,他也会被再次挫伤进而萌生恨意。

所以他始终都将波特看作他的上级——服从他的命令,听从他的指挥,捍卫他的安全。更如同战争中的每个人那样——愿意为保护他而献出生命。

但也有那么一点不同。只有马尔福自己才明白,他是一条斯莱特林毒蛇,自私狡猾,谨慎逶迤——他绝不会为理想、信念、大局这等摸不着的东西献出生命,更不会为其他不相干的人做出牺牲。即便他的生命如今已变得意义单薄,可他仍没有理由因为某种情结而舍弃它。

除非是因为某种情感。

而马尔福明白,这东西正在缓慢滋生,就在他和波特之间,在他们牢不可破的搭档关系里。

他在那次击溃食死徒要塞后,被指定成为波特的搭档。继黄鼠狼和万事通这对默契十足的组合后,他们同样成就了无往不利的神话。但和那一对不同,波特和他只有在面对敌人时,才会显示出惊人的合拍度。就好像已经相伴了几十年那样——即使手指关节的一个异于寻常的动作,他们都可以迅速捕捉到对方的意图。而私底下他们通常连句题外话都懒得说的。

马尔福知道波特经常会在凤凰社现任总部所在的高山上吹风,而他则会选择在山下的荒原中漫步。他们经常就那样一高一低,远远地凝视着彼此,一言不发,直到暮色四合,月光和星辉再度闪烁起来。

他同样知道,只要使用一个简单的视物魔咒,他那绝佳的视力就可以捕捉到看着太阳缓缓落山时,波特那双绿眼睛里光芒渐次变化的轨迹。最开始是一种跳跃着赤焰的清冽的翠绿,然后慢慢变成一种好像生着杂草的荒野般浓稠的深绿,直到太阳彻底从地平线垂下,在交织着黄昏云层的那层旖旎的光影中,他的眸光会被清朗夜空中的繁星点亮,像是夜幕那样的漆黑,却又闪烁着原本色泽灵动的光。

马尔福觉得很美。他很少会去刻意捕捉这样的美。而在他第一次看到这景象的瞬间,他就笃定自己甚至会愿意放弃生命,来保证那双眼睛能在每个太阳东升西落时闪烁着同样璀璨的光。

他欺骗了波特。除过那不得不紧咬牙关的坚持外,这场战争对他而言也有着一丝看似深远,饱有情怀的意义。

而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这个。包括他自己。

 

6.

哈利·波特沉默着看向马尔福,后者正在专心致志折着一只纸鹤。这让他想到了三年级时,马尔福曾折过一只来羞辱他。他假惺惺地挂着绷带,到处吹嘘自己那了不得的父亲为他的伤大发雷霆,甚至在斯内普的课堂上发出令人作呕的怪叫。那时候他还是个任性而不择手段的混蛋。不像现在。

随着会议上的讨论越来越激烈,马尔福折的纸鹤也越来越多。他将之前用来做会议记录的厚本子裁成许多个正方形,等到所有人结束讨论,他的面前已经堆满了好几十只折好的纸鹤,那上面还带着密密麻麻的笔记。

“狗屎般的论调!”在一片寂静中,马尔福嗤笑着站起身,椅子在地板上磕碰的声音尖锐刺耳。

“不牺牲掉哪个队伍,你们那该死的计划难道就行不通了吗?我们死的人已经太多了!你们这些能享受补给,善于纸上谈兵的混蛋,都该去外面看看,看看那些已经饿了几天的幸存者,再看看那些奄奄一息的伤员。我们的人在流血,源源不断。而你们,却还想要以他们的性命为代价榨取更大的转机?”

“战争本就残酷!马尔福,我不知道这有什么难以接受的!况且这支队伍早就没有任何价值了,难道你要我们眼睁睁看着其他队伍被他们拖垮吗?”在所有人都无言以对的时候,赫敏·格兰杰忽然站起身——这动作就像她在学生时代经常抢答问题时一样突兀,却让人无可置疑。

她那头乱蓬蓬的浓密棕发在岁月的摧残下只剩下二指宽的一小撮,她通常将它们胡乱团在脑后。此刻她那同样消瘦的脸上神情坚毅如冰川,曾经倡议保护家养小精灵的日子早已恍如隔世。她仅仅是立在那儿,就如一道无法逾越的高墙。在罗恩·韦斯莱过世后,她同样以一种难以言说的速度成长着。

“没有价值?他们为凤凰社战斗,为战争献出了一切。没有补给,没有救援,甚至只能呻吟着等死。可即便如此他们还是坚守在这片山谷,就为了在下次大面积进攻总部时能拖延个一时半会!我说格兰杰,什么时候起你也愿意效仿伏地魔,去做那些兔死狗烹的勾当了?” 

波特无法继续听下去,他合上笔记本,走出了开会的帐篷。

此时正是晴朗的秋日午后,抬头望去,万里无云的高空偶尔有一排大雁飞过,他站在这儿好像抬手便可触及。而低下头,那片漫漫荒野也同样近在咫尺——他经常会看到马尔福孤身一人在荒野中漫步。他的黑色袍子被风卷动着,在那些枯黄的草叶中,他用一种落寞的姿态慢慢踱步。就好像全世界只剩他一人。

波特明白,这就是马尔福的内心世界。他一直是如此孤独——孤独到近乎绝望。早年他被虚浮的光环围绕,直到他自认拥有的一切,尽数在他不能掌控的瞬间成了捉影捕风。可还没等他适应这天翻地覆的变化,更大的,更具摧毁效力的孤独,就再度侵袭了他。他救不了他。而他也从不可被任何人救赎。

他们都必须学会拯救自己。

波特转过头,正好看到马尔福怒气冲冲地从帐篷内冲出来。而那一大堆被施了魔法的纸鹤也跟在他屁股后面一股脑飞出了帐篷,直直冲向天空。波特下意识地随手抓了一只,就像三年级时那样,他摊开那张纸——那是一封只剩下半截的信。

一封不可能被寄出更不可能被收到的信。

“致亲爱的母亲:

战争已进行到了最后阶段。我们同食死徒阵营的彼此僵持都到了强弩之末。而我确信自己的生命也将飞速耗尽。上一次我的旧疾复发,波特再度救了我的命。我已习惯不对他抱有感激,一是因为我永不可能将一切说出口,二是因为,我一早便断定有朝一日必会以性命报偿。

随着战事愈加艰难,我越发想念您和父亲。我有时在想,过早的离去并非毫无益处。如今纯血家族凋蔽破败,我满心悲戚亦无可奈何。战争摧毁的不仅是我们多年积淀下的崇高地位与财富,更有我们的尊严及抉择的自由。这翻天覆地的反差虽已成为公理,我却依旧难以适应。人性遭受着地狱烈火的严酷拷问,每个人都因为噩梦形容憔悴,像是没有形体的摄魂怪把所有还来不及追忆的快乐全部吸干了。

长夜漫漫,艰苦卓绝。可我终究相信,长此以往的斗争必将有胜利的结果。时至今日,我仍不愿用单纯的善恶划分对错。只是我内心深处的呼喊与挣扎,促使我做出了最终抉择。我虽非善类,但仍有良知系存。故而我不愿对任何生命漠然以待……” 

信断在这儿了。波特沉默着,将那张纸按照痕迹折回原先的样子,摊在掌心。在又一阵风来的时候,纸鹤再度展开翅膀飞向了天空。

波特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突然发现,自己很难真正了解马尔福。

可他也突然发现,哪怕余生,他们都要像这样在战火中分分秒秒继续煎熬。他也绝不想失去这个人。

 

7.

有过那次不愉快的经历后,德拉科·马尔福没有再去参加过任何一场核心会议。在所有能够掌握的空闲时间,他都会板着脸待在帐篷里研究魔药,成为了一个看起来越加不好接触的人。

在此期间他回过一次马尔福庄园。他明白货币、地契、房契等等一系列等价物在五年的战争岁月里早已分文不值。于是他动用了那些尘封的黑魔法物件和魔药收藏——那是马尔福家远胜于财富的传家宝。那些东西流转在黑市中,换取了大量补给和可用于伤病救治的魔药材料。

 因为这些在暗处的努力,他们那已经被定义为弃子的队伍,开始慢慢恢复生气。波特对此没有做出任何评价,他像往常那样开会、部署、训练,然后,在一些可以协调的时间里帮助马尔福熬制魔药。虽然他的技术依旧糟糕,但有了一个帮手后效率明显提升了很多。

 几乎就在队伍恢复状态的同时,他们用新研制出的药品和新创造出的魔咒再度阻止了一轮小范围的进攻。这场胜利让那些核心成员不得不再次审视计划的可行性。在胜利派对上,格兰杰站起身走向马尔福,斟酌着语句想要为那次不愉快的争执道歉。可马尔福看起来并不在乎她是否说过什么——他喝得太醉了。

 马尔福不断灌下一杯又一杯火焰威士忌,大笑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直到他身边的人要么因为疲惫要么因为心事不再开口——可他还是笑着。他笑着,蹦蹦跳跳地绕着桌子兜了个圈,然后他随意拽起一个人的手,看起来想要把那人拖进舞池里。

就在指尖相触的那一霎那,马尔福突然意识到自己正拉着波特的手。他不由得在那迟疑的一秒间屏息,直到他惊讶的发现,波特并没有像他一样迟疑或退缩——救世主用他那更有力度的手掌握住他蜷起的手指,在一堆不清醒的口哨声中大笑着同他站在了舞池中央。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不执行任何任务时彼此触碰。波特的手干燥而冰冷,而马尔福的手则因为酒精和运动粘腻发烫。在掌心交握的瞬间,马尔福的瞳孔不由自主地收缩了一下。他睁大了眼睛,看到波特那翠绿的瞳仁透过镜片,在他眼前被雾蒙蒙地放大,放大。好像一块翡翠做的玻璃,一瞬间帐篷里的烛火灯影都被这块玻璃吸纳,折射,晃得他睁不开眼。

 他下意识地闭上眼,任由脑袋在舒缓的音乐声中慢慢低垂下来,朝着波特肩膀的方向,就好像他真的疲惫到站着便要睡着了——而波特则是他寻觅了太久的,在意识消失之前唯一能够信任,唯一能够支撑住自己的东西。

然而马尔福的头最终也没有垂下来——他直直后仰过去,躺倒在地板上。他真的累到睡着了。 

在这异常安沉的睡眠中,马尔福的意识飞回到一年级的霍格沃兹特快上。他忐忑极了,面前只有十一岁的哈利.波特正凝视着他,目光里满是想要刻意保持距离的不信任。而好像就是天光被云层快速遮掩而过的那么一瞬间,面前的波特突然成了一个高瘦的男人,他骨架挺拔面孔冷峻,那和孩提时代一般翠绿清澈的眼睛里,却流动着一捧湿润的,温存的柔光。

透过那捧光,马尔福看到已是二十三岁的自己颤抖着伸出了手,对那个和他一样年轻而憔悴的男人轻声说道:“你好。我是马尔福。德拉科·马尔福。”

“哈利·波特。”他握住他的手,温和的低声回应道。

霍格沃兹特快伴着咔哒咔哒的声音不断向前驶去,窗外的景致依次变换轮廓,他们站在已经变得狭小的车厢隔间里,紧紧握着对方的手。

就好像时间只在他们身上飞逝,流转,又再度停止了那样。

马尔福多希望,自己能永远记得这一刻。即使有朝一日他战死沙场,当他自地狱的血污和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抬起头想要追忆二三时,依旧能记起,他曾与他有过这梦中的短短一瞬。

 

8.

初冬的第一场雪下在又一场围剿之后。十月底,哈利·波特和几个小组成员在林子里遭遇了被雇佣的摄魂怪。

当这几年前就被两方人马绞杀干净的生物再度出现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等他们想起来用守护神咒,其中一个同伴已经被狠狠亲吻过了。

没有人全身而退。返回营地后,波特愣愣坐在篝火前,火舌吞噬掉一片片飘落下来的新雪,却无法温暖他被冷汗浸透的身躯。他的脑海里回荡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和那该被彻底诅咒的绿色闪光,所有人的死如幻灯片在他眼前一一滑过。格里莫广场12号被炸碎的那一晚,他的兄弟朋友死了大半,就连在废墟中翻找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是妄求。他记得自己站在那儿,遍地都是混着血浆的泥水和稀烂的肉块,就在他快要崩溃的时候,德拉科·马尔福从他身后走来。

他把手按在他的肩上,一只有温度的手,好像来自另一个世界,让他突然感觉只要握紧这只手,他就能从这无穷无尽的噩梦中苏醒过来。

“噼啪”一声轻响,像是鞋底踩碎了一根枯枝。波特转过头,看见马尔福晃晃悠悠走了过来——就像那次一样。他满脸胡茬,双眼布满血丝,看起来很久都没休息过了。他坐下来,就在波特旁边,紧接着包装纸窸窸窣窣的声音响了起来。

“巧克力?你从哪弄来的?”看清楚马尔福递给他的东西后,波特没有抑制住自己的惊讶。

“马尔福无所不能。我以为你在上学的时候就明白这道理了。”金发男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将这东西塞进他手里,“快吃吧!如果不是你像个鹌鹑似的浑身发抖,我才不会把这东西分给你。现如今连块方糖都是奢侈品,你可欠我好大一份人情。”

“闭嘴吧!”波特瞪了他一眼,接过那块巧克力咬了一大口。随着那陌生又熟悉的甜香一点点滑进喉咙,暖意慢慢涌进了他的四肢。他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和双腿,换了一个更舒服点的姿势烤火。

“我没想到还会有活着的摄魂怪。这次我们失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反攻。要尽快加强营地的盔甲护身咒。”

“你们刚回来我就带人去加强过了。摄魂怪当时并没有被完全消灭,他们只是不再参战罢了。这几个应该是之前豢养的走狗,看起来那边已经被逼的走投无路了。尽快让所有人熟悉守护神咒才是要紧事儿。”

波特将最后一口巧克力塞进嘴里,颇为不屑地看着身边正用一根树杈在地上写写画画的斯莱特林,“我们的人都会,在你唯乌姆里奇马首是瞻的那段日子,我教会了所有人那个咒语!我本来还可以教会更多的人,如果你没有带头搞破坏的话。”

“我想我已经为那些付过代价了。如果你执意要追究的话。”马尔福那埋在膝盖间的浅金色脑袋甚至抬都没抬,波特听见他的声音轻如面前徐徐飘起的烟雾,那样平淡又安静,让他只能讪讪收回情绪中被回忆翻挑出的恶意。

“你是什么时候学会守护神咒的?我记得你在学校的时候还不能使用这个。”又过了好一会,波特才重新打破了沉默,这一次他的语气轻柔得多。虽然马尔福看向他的眼神明明确确写着“不关你的事”,可他还是不情不愿地哼了一声,懒洋洋地回答道。

“我在加入凤凰社后所付出的努力可比你们所有人加起来都多。况且,在你蹲在碗橱里为自己丢失的玩具熊痛哭流涕的时候,我已经学会不少初级魔咒了。”

波特半张着嘴,强忍下即将脱口而出的脏话。在很多次毫无营养的拌嘴后,他知道什么才是比臭骂一顿更有意思的反击。于是他眯起眼睛,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

“是么?听说很多人的守护神会和自己的阿尼玛格斯形象相同,我想你的守护神一定会是一只十分漂亮的,跳啊跳的大白鼬。就像四年级那只会钻进别人裤裆里的一样,我想知道马尔福,那感觉和你变成人时哪个更快活些?”

马尔福果然被激怒了,他狠狠将手里的包装纸团成一团扔进火里,那张苍白的脸上涨起淡淡红晕,他皱了皱鼻子——这动作让他的整张脸都皱成一团,他呲着牙狠狠骂道:“去你妈的,波特。我发誓如果有一天战争结束,我一定会把你喝醉后喋喋不休的那些个乌七八糟的风流韵事全部抖出去,让你那些愚蠢的崇拜者看看黄金救世主是个多么肮脏的下流胚子。哦真恶心!波特!我要吐了!”

看着马尔福那故作夸张的动作,波特只是微微一笑,这笑容看起来几乎是甜蜜的,接着他用唱歌似的声调慢悠悠地叹息着:“你放心吐吧,那次你喝醉酒跳了一晚上的《Like a virgin》,相信我,我可真的吐了。虽然那次除了我以外大家都觉得你性感的要命,或者我不该告诉你,在那之后的一个星期你都是性幻想排行榜的第一名。”

“下地狱去吧,波特!你最好祈祷战争不会结束!因为到那时我可绝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把你供起来。我会诅咒你,会把你藏在圣人外衣下的阴暗面一点不剩的卖给所有企图挖掘真相的小报记者,包括你让人毛骨悚然的拷问技巧和淫荡的梦话,真该死就算是在拷问室我们也不得不睡在一起!相信我,我会让你永远不得安宁!”

“我当然相信!”在听了马尔福的又一串咆哮后,波特摇晃着站起身,他那双绿眼睛仿佛被跃动着的火焰点燃了,他转过头盯着马尔福,嘴角居然还保持着那一丝笑意。

“看到你对战后生活充满了憧憬,作为你的指挥官,我得说我真的非常,非常欣慰。这很好。虽然你费尽心机打算让我的余生都用来后悔自己没亲手宰了你,可尽管如此,我还是希望你有朝一日能回到你那该死的庄园,熬过几十个酷寒的严冬后在暖床上迎接死亡。毕竟,你知道,还差一点儿我们就要胜利了。”

波特发誓,他看到马尔福愣了一下。篝火跳跃着勾勒出他在夜色下的剪影,他只能看见那已经停下的雪薄薄覆盖着他的两肩,在那耀目的火光和银色的反光之下,他看不到马尔福的表情,只听见他的每句话都像是狭裹着残雪的风在他耳畔呼啸而过。

“哈!谁知道呢!也许明天就结束,也许永远都不。说不定,明天我就会在一大堆被炸开花的脑袋里一边寻找我不翼而飞的下半身一边哼哼着死去了。当然我死前一定会后悔自己居然给了你这饭桶一块巧克力。”

“那你该感谢我,相信我,没人比我更想让你立刻哼哼着死去了。可我却还是会大发慈悲地让你活到明天。”

“哦!感谢善良的,慈悲的,通晓救赎之道的黄金救世主,如果您恩准,我也许可以在跪下亲吻了您的脚之后就去睡觉了?我想您至少希望明天死在魔杖下的是个正常人,而不是一具黑着眼圈的干尸。”

“快滚吧马尔福!记得明天的例会是早上八点,别迟到,也别再像个娘娘腔似的折纸鹤了,你不会知道自己那副样子有多蠢。” 

 

9.    

突袭来得让人措手不及。

那次篝火边的夜话没过多久,他们就陷入了有史以来最大的灾难。凤凰社核心成员里出现了叛徒——他们无法确定到底是一开始就潜伏在阵营里的还是后期倒戈的,甚至都无法确定那是谁。他们只知道,在连夜安排的部署计划开始行动之前,人员名单就已经被训练有素的猫头鹰带到了食死徒手里。

这份名单详尽到注明了队伍里每个人的责任和负责区域。他们被迫进行重新调配,可这如火如荼的部署还没有完善到一半,厉火就已经将营地包围了。

时至今日,厉火早已被改良成一种强大到可无逆转的战争魔法。他们无计可施,只能看着大火随着风势越烧越猛。所有围困其中的人都发出了绝望的哭嚎。德拉科.马尔福一直以为他可以对这种死亡来临前的恐惧平静以待,但事实并非如此。死亡侵袭的不仅仅是他一人。

透过帐篷的缝隙,他可以看到火舌舔舐过一大片干枯的草皮缓缓向他的方向推进,而波特还在他身后的桌子上浅寐。这不怪他,马尔福在这间帐篷里施了个没有痕迹的静音咒,还在波特的杯子里滴了一点安眠魔药。他想让他好好休息一下,毕竟他已经三天没有合眼了——当然谁也没想到袭击会来得这样猛这样快。

马尔福缓缓闭上双眼,然后再慢慢睁开,他尽量让这一秒钟变得足有一个世纪那样漫长,然后他转过身,推了推波特的肩膀。

“醒醒,波特。”半秒后,黑发格兰芬多惊叫一声猛地坐了起来,那力度之大让他整个人带着椅子摔在了地上。马尔福蹲下身,正对上那双骤然收缩的绿色瞳孔,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微笑。

“逃吧,波特。”几乎是用他这辈子最温柔的语调,他低吟着,“我帮你穿过厉火,和其他已经撤离的凤凰社成员会合。”

    波特看起来彻底愣住了,他好像听不懂任何话,他那在任何时候都高度集中高速运转的大脑终于被这突如其来的厄运击垮了。但马尔福绝不会让他就此垮下去,他伸手拉起波特,深深望着他的眼睛,像是要把将要说出的每句话都烙在他的视线深处。

“喝下我给你的魔药,它可以帮助你穿过厉火,但速度一定要快!随后我的守护神会带你穿过一条荒原中的小径,一直到那个深埋在地底下的洞穴,格兰杰会在那儿等你。快点波特,火马上就要把帐篷点着了!”

波特看起来终于找回了一点意识,但这近乎狼狈的听命于人和被动承受让他的表情变成了一种阴鸷的审查,马尔福的心隆隆跳动着。他端着魔药的手不自觉的颤抖,但却无从掩饰。

幸运的是波特那毫不客气的目光只是牢牢盯着他的脸,他的眼睛,而他知道这一刻他的眼中毫无平日里起伏的波澜,直白如通透的镜面——长达五年的并肩作战让他们深知彼此的习惯与弱点,而这一次马尔福早有准备。在看到波特的眼神开始迟疑并软化后,他恶意的弯唇,任由那些再随意不过的嘲讽破口而出。

“别傻了波特!以为我会不顾性命救你一个人?我可是个斯莱特林!如果不是因为你一死格兰杰立刻就会要了我的命,我早就已经从这片火海逃出生天了。可以快点了么?看在我救过你几次的份上,别浪费我的逃命时间!”马尔福努力让自己维持着鄙夷与不耐,这表情直到波特迟疑着灌下那瓶魔药后也没有丝毫松动。

“我会和赫敏在那儿等你。”波特在走出帐篷前用力握了一下他的手,当然,在波特看来他只是换取了马尔福又一个焦躁不屑的白眼。然后,在火焰卷过来的前一秒,他穿过了那道任谁也无法突破的黑魔法屏障。

彻底消失在了马尔福眼前。

“呼神唤卫。”

在那面具似的表情在他脸上彻底崩塌的一瞬间,马尔福叹息似的轻轻呢喃着,伴随着席卷而来的火焰,一束银色的闪光从他的魔杖尖端喷出来,那是一头巨大的牡鹿。

马尔福没有在任何人面前施展过守护神咒。他第一次使用那个咒语是在成为凤凰社成员的三周后,在他父亲的英明教导下,他知道了自己守护神是一条蛇。极符合他一直以来都推崇备至的斯莱特林精神,他相当满意。而在他做过那个梦之后,那个霍格沃兹特快上,像是篡改了过去般罪恶又无法抑制的梦,他深切地感觉到有些东西彻底改变了。

那一晚遭遇摄魂怪,最先受到攻击的人依旧是波特。算起来在他手上了结的人命比任何人都多,就算马尔福自己也只能勉勉强强够上他的三分之二。等马尔福幻影移形赶到那儿,所有人都奄奄一息。他下意识地念动咒语,等到那只牡鹿从他的魔杖尖端跳出来时,马尔福惊呆了。他看着那只牡鹿跃进林间,高昂的鹿角顶进摄魂怪的心脏,就像波特曾在战场上做过的那样。

那一瞬间,他的脑海里不可遏止地渐次出现那双被残阳余晖填满的绿眼睛,以及那个在梦里如愿以偿的双手交握。它们交织着,如一个全世界最瑰丽旖旎的梦境般,忽然爆裂出一种能将他所有回忆尽数照亮的光芒,那光芒带动起的暖流在他的血管中同冰冷的寒意相互撞击,搅动起一阵将他的意识全部挤压成碎片的滔天巨浪——这一切仅仅只用了一秒的时间,却好像就是他的全部生命。

就在那让他几乎要流泪的,只持续了一秒的动容之后,深不见底的惨淡黑夜再度弥散开来,暖意退却,寒风乍起。他的牡鹿消失了。

而这时候的波特已经恢复了意识,他大喊着呼神唤卫,那只牡鹿奔跑着,而马尔福退回到黑暗里,在一阵夜风旋过来的瞬间,消无声息的离开。

随后的机密泄露和紧急部署掏空了每个人的精力。就算他足够聪明,也不一定能够想出万全的脱身之策,况且他只是一条自私而狭隘的毒蛇,几乎要把所有的智慧都用上,才能够帮助活下来的男孩再一次死里逃生——幸运的是,这次与食死徒的角力他略胜一筹,他猜到他们会使用厉火,在此之前他已经做了将近三年的研究。

但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他根本熬不出能够拯救两个人的魔药。

所以最终他还是输了——正如他的前半生一直都在经历的那样。只是这么多年,马尔福第一次没有为自己的失败而感到羞耻,甚至,他庆幸输掉的人不是比他更该死的哈利·波特。

在被火焰完全包围的一瞬间,马尔福看到的最后画面是他的守护神像一支银色的利箭冲出了帐篷,穿过大火。而他静静坐在椅子上,埋下头,任凭火焰和黑暗彻底吞噬他。

 

10.

哈利·波特在圣诞节的清晨来到墓园。墓园静悄悄的,昨夜刚下过一场大雪,他来的很早,是唯一在雪地上留下这串脚印的人。

战争在这个冬天结束了。那场厉火的确是导致最终之战的导火索。在伦敦,他们和已被内部混战消耗的只剩一口气的食死徒阵营血战了三天三夜,就在波特怀疑自己从此再也无法看到天空正常颜色的时候,他们胜利了。

这渴求了五年的,让他无以为继的胜利。

波特至今都无法让自己相信,马尔福在那场厉火中救了他的命。

他清楚的记得,就在他穿越了火焰后,一阵清晰的寒意轰然流经他的四肢百骸——那不仅仅是魔药的副作用。他突然意识到马尔福那拙劣但有效的伎俩,如他那样谨慎而善于筹谋,怎么可能让他先走一步?还有那同样破绽百出的,通过守护神引路的方式,他早该察觉到的不是么?如果可以,那饭桶怎么会放过这种在他面前炫耀的机会?

他都能想象到,当马尔福帮他穿越厉火的时候,他那本就习惯微微扬起的下巴一定会抬得更高,而带着自己走上那条荒原小径的同时,他也一定会喋喋不休地盛赞自己的未雨绸缪,同时对波特的无计可施大加嘲讽。

他觉得自己在那一刻一定是被什么东西蛊惑了,才会相信马尔福的那些鬼话。又或者是,他始终都被什么东西蛊惑了,才会认定马尔福永远是一条自私且吝啬于帮助任何人的毒蛇。

就在他因为这些疯狂的念头失魂落魄不知所措的时候,那像一支利箭般冲出火海的牡鹿步态轻盈地走到了他的身边。波特看着它,看着那银色的矫健身躯优美地在他身边绕了一个圈,然后停在了一个不显眼地草垛那儿,像是在做一个邀请似的微微低垂着头。

 那一定就是马尔福的守护神了——他知道。可那一阵徒然席卷他内心的暴风雪般的恐惧,正伴随着魔药的寒意在他血液中疯狂流窜。他完全不敢相信。直到他跟着它走了长长的一段路,最终看到一脸担忧的赫敏在洞穴边上焦急地张望着。而他再抬起头,那只牡鹿已在低垂的夜幕中绕着他兜完了最后一个圈,慢慢地,慢慢在夜空中消失了。

刹那间他像是什么都懂了,也像是什么也没懂。身后那将夜幕都点燃了的大火熊熊燃烧着,摧枯拉朽。他无法抱有任何执念,更无法让任何希望有枝可依。

大火烧了很长时间,直到支持火焰的魔法根源被彻底破坏。等他们再回去的时候,整个营地都被废墟和茫茫灰烬覆盖了。波特站在那儿,看着他曾经无数次抱怨过的,需要和马尔福一同分享的帐篷,和同样被他无数次抱怨过的德拉科·马尔福一起变成了风一吹就尸骨无存的灰烬。他的眼眶竟然干涸到流不出一滴泪水。

只有一阵阵让他心悸的抽搐从脚底蔓延到了胃部,再毫不留情地钻进他疼到发昏的脑子里。他忍不住跪在灰烬里干呕着,就像那次大爆炸一样,那几乎要让他把五脏六腑都要呕出来的抽搐感如同一把尖刀在他的骨髓里搅动,他痛得无以复加,可这一次,没人会在他肩上搭上一只手了。

正如所有人预期的那样,在赫敏·格兰杰接任魔法部部长后,各项审判及善后工作开始有条不紊的行进,世界再度恢复了应有的秩序。而波特最后一次下达的军事命令,让这原定于三年后才能竣工的墓园只用一周时间便拔地而起。但几乎没有人会来。每个人都知道,建在这儿的只不过是个惨烈的象征而已,那些牺牲了的人通常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他们热切的生命早就不知道被埋葬在了哪个满布鲜血的地狱。在这里的,只是冰冷的姓名而已。

可所有人最终能留存于世的,也仅仅只有冰冷的姓名。

波特慢慢往前走,他轻车熟路地走过一小排为孩子们树立的墓碑,来到核心成员墓碑区。德拉科·马尔福的墓前空无一物,落满了厚厚的积雪。所有同他有关的,会想得起来看望他的人,几乎都死在战争里了。

除了现在站在这里的这个人。

波特摘下手套跪在地上,轻轻拂去那一层落在马尔福名字上的,深深的积雪。然后小心翼翼地放下那一捧好像已在他怀里变得温暖的长茎玫瑰。雪再度慢慢落下来,星屑般的雪落在纯白色的玫瑰花瓣上,融化成了泪水般的露珠。

直到这一刻,波特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定义同马尔福间的关系。他们甚至从没有真正称呼过对方的名字,只用姓氏生涩又僵硬地进行着人生的并联。

他们早年是敌人,然后是战友,战友之后,就来到了生命的终结点。在这期间,他们不可用朋友划分,不可用兄弟定义,甚至救命恩人四个字也显得无足重轻。而他们好像又可以被这世界上任何一种单纯的情感囊括其中。厌恶、恨、喜悦、悲伤、痛苦、信任、扶持,甚至也许可能的话,还有,爱。     

雪一直在下。在用手指仔仔细细擦拭了一遍马尔福的名字后,波特戴上手套离开。他衷心希望,当春暖花开时,整个墓园会有鲜花环绕,会有绿柳垂荫,会有夜莺鸣唱。

而马尔福的墓前,他那在今日施了魔法的玫瑰,会常开不败。

常开不败。

 

11.        

哈利·波特死在圣诞节后的第一个礼拜三。在最后之战中,波特受到了致命创伤。在人生中的最后一个月,他主张修建纪念墓园,并将一些私人资产捐给了凤凰社。同样做出此类决定的,还有死于厉火之役的凤凰社成员德拉科·马尔福。虽作为前食死徒的罪责难逃其咎,可在后期战争中,他的所作所为仍为最后的胜利提供了坚实保证。遵照他早年写下的遗嘱,马尔福家族的所有资产都会被用于战后重建。

从古至今,战争的终结通常都伴随着英雄的陨落。这如冬麦般的起伏与更替成就了历史,更书写了人类文明辉煌而不朽的篇章。时至今日,我们已无法得知他们在战争中究竟牺牲了多少,舍弃了多少,才换得光明重新照耀人间。我们只能纪念,纪念他们不屈抗争的脚踪,纪念人性的黑暗与光明。纪念我们曾生活在哈利.波特的时代。 

                                             ——摘自《预言家日报——每日简评》 

 

PS:本文致敬《雪盲》和《Dark side of light》。最后一段致敬电影《特洛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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